那天去芒果大讲堂讲课，讲完之后，路过演播室，撞上红遍大江南北的《我是歌手》正在录播。我挤到彩排现场，看到韩红抱吉他坐台上，兄弟们在边上伴奏。她唱一首短短的民谣，我问身边挤过来的小盆友才知道，那首歌叫《红蔷薇》。
歌王还要来比赛？当然电视上的比赛也都是娱乐嘛。但歌王居然唱小歌，不飙高音，还唱地有点不耐烦，下台来嘟嘟嚷嚷说着火星文，跟台里领导抱怨压力太大。这么自在的人平时很罕见，何况明星。顽皮可爱里面装着都是大家满满的疼爱。现场好多人，人人都爱韩红，她一坐歌手中间，就成孩子王，她一下台来，变成总导演。
第二次去现场，听她唱《天路》。也是彩排就跑去听了。这歌不是我口味，但让我激动又伤心。毫无疑问这是十年来最好的中国歌曲了，歌词可以无视，但那曲调，就是雪山，就是圣湖，就是仓央嘉措的多情。听了好多年古典音乐，知道那些含蓄典雅的才算高级，而我修炼不够，还要会为一些煽情的旋律不能自己。韩老师一定想不到，我平时若想不开，就会搜她这个MV看看，听见山河如此多娇，也便忘了自己的微小烦闷。
谁不知道韩红呢？几人有她那样好嗓子？其实她是学院派，李双江的关门弟子。她嗓音的好，是有一种空间感的，声音弥漫着，从混沌中穿越而来。想起人们总是形容“一条好嗓子”，真正的好嗓音是“一条”的，悠长婉转如练，本身就是天然如旋律，歌者仿佛可轻松抛掷，随意收放，越到高音越嘹亮释放，基本上没有嗓音吊不上去一说。她也不像学院派，幸好没被学院派扼杀，还复嗓音的天然天真，连咬字也不管字正腔圆，懒懒遢遢的，好像嘴里嘟嚷着，都是她自己的说唱法。这样一场歌王比拼，虽说娱乐，各有所长，但天生歌者的举重若轻，其实更分明了。
节目结束时她竟然说，特别感谢田艺苗老师。没想到她认识我，我有些后悔自己怕生，进进出出竟没好意思招呼。她大概也喜欢古典音乐，喜欢歌剧，十场八场都穿得好像要去歌剧院，西装领口变换着花花小领结。
像我这样死宅的读书人，不擅与人相处，出门见各种陌生人，有充分计较利益面子输赢的各色忽悠，也有坐在一起称兄道弟、拍拍屁股就是陌路的。觉得疲倦又荒废。幸好我对孤独酣之若饴，回家继续死宅。
但总有那么几位性情中人，让你相信，斯人若彩虹，遇见方知有。那是见到本尊才能感知的个人魅力，看照片没法体会。比如我小时候的钢琴老师，比如韩红。
我小时候的钢琴老师是一位精力旺盛的老太太，我弹琴的时候，她在一旁手舞足蹈唱啊，弹啊，她喊着，这个和弦的轰鸣就是大海啊，那个句子就像小花瓣儿。我要是弹得不好，她的各种责骂劈头盖脸而来。她发怒、幻想、充满激情，直截了当，她不屈从于任何事物。因为她，我初次听见又看见勃勃生机的人间，也了解了艺术家这个稀缺品种。
韩红是另一种风格。她胖，不美，她还自卑，可她是决定气场的人。我一直不明白，为什么她走到哪里，现场的空气都变了。明星一般只是美，而她的活力呼之欲出，自带光芒。那些利益纷争自动消失，气氛忽然变简单了，大家都是小伙伴。江湖的规则她哪里不知，她是太知，所以难得糊涂。历经半生依旧天真，越来越萌，对世界充满信任，这是极强悍的智慧。她的新专辑名为《我爱故我在》，大概是因为爱贯穿了始终。
如此心性才是她歌唱的本质。歌唱最终是和嗓音无关的，也和某一首具体的歌无关，歌手唱的都是自己的欢喜眼泪，自己的美梦心酸。舞台上人海里，翻滚过，见本心。
只是她有些舍本逐末，做慈善活动比唱歌还多，像她这样为歌唱而生的人其实不多，我常觉得她荒废。当然她那个性，唱不唱根本不在乎。或许问题在于，她的歌不多，尤其是好歌不多。歌手遇好歌，才是天大的运气，像王菲，像张信哲。
除了《天路》，韩老师的歌其实并不配她。有煽情却缺乏细节的《天亮了》，有翻唱他人的《你是这样的人》、有听完记不住的若干，还有一堆晚会飙嗓歌。新专辑也一样，不温不火唱着港台调调和励志鸡汤。她那样的人，爱恨直白，不喜欢就不起劲。《远方的孩子》，继续《天路》风格，只是难有突破。“把你的照片当作我的书签，每一次的打开···”，不尴不尬地迎合年轻人，喜欢她的“天地有大美，人情有大美”，只是这样民谣式的歌，没发挥她那条好嗓子。她在微博上写，“人生无常，所以心生慈悲”，蓝色衬衣外面挂一条绿松石佛珠，她应该唱怎样的歌？
我被她震撼的是歌王巅峰对决那一场。她自费带了一个新疆乐队，在淡淡吉他声里，唱起“我的爱情，像杯美酒。心上人，请你把它接受。情人啊，围绕着我，不愿离走”，那是我最难忘的歌唱之一，美妙多情的歌声，在天空云朵间旋绕三圈，才灌注到你心间。年少时，我们哪里懂民歌里的情爱，觉得那些人啊，哥哥妹妹唱得舒坦，哪像是唱自己的爱情。那时候我们还未醒，青春里尽是爱情的烦恼，还不懂人世情意的不知所起，永无止息。这情歌不为谁而唱，只是独自SOLO，独自陶醉在古老悠长的时间里，唱给海市蜃楼，唱给茫茫戈壁和草原。如同用尽力气歌唱，只为成就自己，或忘了自己。
我写这篇文章花了不少时间，因为总是听歌忘了时间。年末的新专辑封面上，韩红坐在大雪中，恍然像白了头发。其实脱下军装之后，她染发、耍宝，去签韩国偶像团体，越来越青春红火。暗暗为她点赞。不怀旧赚泪，不唠叨抱怨，不为偶像称号所困，不停做事、成长，转型。但那些都不如大舞台更适合她，只愿她继续歌唱，屹立舞台。因为我们还要与她一起歌唱，一起喝醉，那就是对时间最坚决的抵抗。
（图片来自网络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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