蔷薇

十年前当我家还是独门小院的时候，在墙门下种过蔷薇，每当四月下旬，红色墙门顶上便铺满深深浅浅粉红的蔷薇花，煞是漂亮。

对蔷薇花的喜爱源自寂寞山谷里的野蔷薇。有一次，我在山谷间踏青，那些枝枝蔓蔓的植物很是茂盛。爬上一个小山坡，但见洁白的野蔷薇，一片紧接一片，铺满整个山坡，汪洋恣肆，气派非凡。大而单薄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，娇黄的小菜蝶在花丛间翩翩翻飞。一下子，我便爱上了这单纯自由又有着一点点野心的花。

    后来又认识了开在庭院、公园里的蔷薇，那是重瓣又娇小的花，以粉红为多，还有乳白、鹅黄等，不再姓“野”，却依旧质朴、随意，春光美质总要不自觉地往外透。

喜爱之下，从别人家剪了短短的一截枝条，插在墙外靠门的一角。第二年她便开始往上窜。第三年给她架了一竿细竹，她便爬上了墙头，同时从土里新长出一枝做她的伴侣，她便不寂寞了。仿佛更添了力量似的，从此她俩一路缠缠绕绕，又不断添出新枝来，逐渐盖满了铺着红色琉璃瓦的漂亮墙顶。又让人两次爬上墙顶，用结实的尼龙细绳把四散悬垂的长枝向中间收拢、缠绕，于是整个墙顶葱郁葳蕤。这真是最容易栽种的花，她仅需要人来扶她一把，便将一墙花叶献给你。

春天，当柳枝初绽新芽，她却一直寂然无声。又几场春雨过后，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上便冒出一粒粒小红芽，密密匝匝。最初舒展开来的小叶子可爱极了，叫你想到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，那初生的小红脸儿皱皱的，眼睛似开还闭，嘟着一张小嘴，做着慵懒的、总也做不完的美梦。桃李开过，海棠开过，许是性急了，不等蓊蓊郁郁长成一片，便殷勤长出满枝的小花蕾，又是密密匝匝，满天星似的高举绿叶之上，在春风里欢乐的舞蹈。

终于，四月来了。真是够耐心的，等着杜鹃将败，柳絮飘散时，她终于蓓蕾初绽了。可她这一开不要紧，我家墙门顶上飘落了西天的那朵粉紫的云，轻盈、妖娆，写满了豆蔻年华的天然娇媚。桃花太淡，过于匆匆，犹如飘忽的梦，转瞬凋零；杜鹃太艳，就像浓妆的村姑，不免艳俗。蔷薇像丰花月季那样开得细细碎碎、层层叠叠，可她不愿居于地面，让自己蓬头垢面，将琐碎与杂乱暴露无遗，丢失了作为花的尊严。她也不愿像凌霄那样，以纠缠之态表现柔情，又借妖冶的红花盖过身下的大树，盘踞于顶端，引得人们须仰视才见。她像玫瑰一样用刺抵挡人的轻慢，却不像玫瑰那样轻易违背初衷，附加高贵的身份，以爱的名义演绎人世间的离合悲欢。不，那都太沉重了，蔷薇只愿以天然的娇容开在人们平视的空间，不自贱，也不邀宠，一派天真，可又有那么一点点骄傲。一丛丛、一墙墙，如锦缎、似花瀑，开得自在喜气，她不正是那位憨态可掬又玲珑可爱的史湘云么？醉卧之处，落红如翩飞的蝴蝶。曹雪芹该让史湘云醉卧蔷薇花下嘛，而非附庸风雅浓艳之极的芍药之旁。大概在曹雪芹看来，蔷薇毕竟还是平民化的，不配比照富家小姐吧。

不待骄阳炙烤，蔷薇早已铅华洗净，只余一丛碎叶，继续在夏天演绎风光之后的从容与恬淡，不动声色的扶持新的幼枝，默默期待来年的再度辉煌。她也不待秋风四起，叶子便逐渐变黄，翩翩而下，那裸露的枝干，更添出一层沧桑来，将脊背弯得更加坚实。

蔷薇开在暮春时节，衔接住了立夏，给春天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。而因了蔷薇，我爱上了那些柔韧、灿烂、质朴，还带了很多诗意的藤本植物，譬如迎春、女萝、刺蓼、连翘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