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将计就计
【关三炮呼地坐起来，不耐烦地挥挥手，却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。来人不是别人，而是张富贵他们……】
1
关三炮赶到大锅盔山下，通报姓名交出，跟着胡子上山。“又不是头一回来。”很明显，孙希阳没把他当自己人对待。可他呢，还在张家屯为他们瞎忙活,真是剃头挑子----一头热。他心里越想越生气。
走到半山腰迎面碰见石大山，关三炮咧咧嘴，说：“大山，混得不错啊！”
抬头一见是他，气就不打一处来。但转念一想，关三炮毕竟拉起大排队跟鬼子对着干，也算是个爷们。石大山还是揶揄道：“还不是仗着你关大爷的照应？”
人这一生，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。本想收拾收拾他却成全了这小子，如今自己反倒低人一头。关三炮心里很不是滋味，干咳嗽两声，说：“大山，过去的事咱就不说了，今个儿我来是有件天大的事跟孙大当家商量。”
“啥事？”
“嗯，还是见了孙大当家再说吧。”
大山继续往前走，不愿意理他。
关三炮紧紧跟着，说：“大山，咱大排队不比当初了，我又整好几条枪。”
“哦。”大山扭头瞅瞅他，“我爸他们……？”
“好着呢！”关三炮现出讨好的神情，“这几回缴保护费，我都少派了你家的份子。”
“那我还真的领你的情呢。”大山不冷不热地说。
“客气啥？咱谁跟谁呀。”关三炮溜了他一眼，“前些日子榔头回来了，可我没见着……”
“咋的？”大山停下脚步，瞪着眼睛问。
“哎哎，你别多心。”关三炮往前凑凑，“大山，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？”
大山说：“有话你就说。”
“你跟榔头在外面一年到头不着家，老爷子岁数越来越大，桂英一个娘们儿支撑个家不容易啊……”
“这些还不是多亏你……”
“哎哎，怨我！怨我！都怨我行了吧。”关三炮打断他的话，“大山，事已至此，你就别计较了。”
“那你啥意思？”
关三炮压低语声，说：“要我说，你爷俩儿不如回屯子跟大排队一块干。”
当初还不是你跟何贵逼我上山的？大山骂道。
“哎哎大山，我这可是为你好，回不回你自个儿定夺……”
大山不再搭理他。
走进大厅，关三炮向坐在太师椅上的孙希阳一抱拳，说：“见过孙大当家。”
孙希阳欠了欠屁股，说：“坐。”
“谢孙大当家。”关三炮坐在木头墩子上，“嘿嘿，孙大当家，大锅盔把守得跟铁桶似的，想见您真不容易啊。”
“防小人不防君子。”孙希阳瞅着他，“三炮，你来这疙瘩有啥事儿吗？”
“无事不登三宝殿哪。”
“此话咋讲？”
关三炮欲言又止。
“说吧，用不着掖掖鼓鼓*的。”孙希阳皱皱眉头说。这小子靠他孙大胡子起家，算得上半个大锅盔的人，但自从成立大排队后就土地爷放屁----神气了，想另起炉灶。张家屯是我孙大胡子的地盘，在我锅里讨食吃还不想戴笼头，哪有这等好事？孙希阳掏出烟袋抽起来，摆出带答不理的样子。目的是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明白，在他孙大胡子眼里，他跟石大山一样就是个小溜子而已。
关三炮说：“大前天夜里，小鬼子派人到屯子里逼我来跟您联系……”
“咋的？”孙希阳坐直身子警惕地盯着关三炮，满脸严肃。
“他们想跟您合作。”
孙希阳的目光变得阴冷而凛冽，语气舒缓却不无轻蔑地说：“这么说，你是给鬼子当说客来了。”
关三炮尴尬地笑了笑，说：“给鬼子当说客？孙大当家，您是门缝里看人----小瞧我三炮了。”
“那你来这疙瘩不是脱裤子放屁----多此一举吗？”
“我是搂草打兔子----一逛二手。”
“咋？”
关三炮往前凑凑，说：“一是来报个信儿，二是想跟您合计合计咋对付鬼子。”
“你？”孙希阳满脸不屑，“跟我合计？你大排队有多少人？”
“咋？孙大当家嫌我人少，不配跟您坐在一条板凳上？”关三炮自从上山就没得好气受，此时孙希阳的话撩起他心中压抑的火气，瞪着眼珠子反问道。
石大山心想，看来他没说谎，要是跟大当家闹翻岂不坏了大事？忙打圆场说：“三炮你误会了，大当家的意思是说，咱们两处人马合在一起到底能有多少？”
关三炮的脸慢慢挤出一丝微笑，打着哈哈说：“我这是光脚板遇见踩高跷的----自个儿矮一头，心里愧得慌啊。孙大当家，别见怪。”
“啊啊，没啥，没啥。”孙希阳就坡下驴。
“不瞒你说，孙大当家，我的大排队眼下虽说才几十个人，但个个儿都是响当当的炮手……”
“干我们这一行的哪个是***？”
“那您的意思……?”
“我得琢磨琢磨。”
这时，郭铁走进来。
从柳树沟回来后，郭铁抓紧工作步伐，把突破口首先放在孙希凤身上。。对其他人，首先从穷苦人出身的做起，先易后难，广泛结交朋友，很快就联络五六十人。今天，他想直接跟孙希阳谈谈，见大厅里有陌生人，想转身离开。
孙希阳说：“进来吧，这是张家屯的关三炮。”回头望了关三炮一眼，“他叫郭铁，刚挂住不久的弟兄。”
两人照面，抱拳行礼。
郭铁从石大山口中听说过这个关三炮，细细一打量，见此人中等身材，胖墩墩的，四十左右岁，头发稀疏，大饼子脸，蛤蟆眼，下巴上长着几根黄胡须，乍看左太阳穴上叮只紫蝎子，仔细一瞧，原来是块伤疤。打眼一看就觉得这家伙不是个善良之辈。
孙希阳说：“三炮，你先去打尖歇脚，打小鬼子的事，我得跟当家的们合计合计。”
关三炮跟大山出去了。
“啥玩意儿！”孙希阳朝关三炮的背影骂了句，然后望着郭铁，“哦对了，听希凤说，你来大锅盔这些日子跟弟兄们处得不错，很有人缘，对啥事儿还很有主意和见地。今个儿关三炮来说小鬼子要跟我合作，你说咋整？”
郭铁一愣，盯着孙希阳的眼睛，问：？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孙希阳翻了翻眼珠子，“只要小鬼子不占我的地盘，咱犯不着跟他们较劲儿，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“这可能吗？大当家，古语说，倾巢之下安有完卵？东北、华北，甚至大半个中国都被侵占，都要亡了，咱小小的大锅盔能苟安一方？我觉得这是小鬼子的诡计，是在分化瓦解抗日力量，然后各个消灭！”
“嗯，是这么个理儿。郭铁，你小子脑袋瓜子还真不空。”孙希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，“告诉你吧，我是想考考你。你想啊，连关三炮都不愿意跟小鬼子合作，我孙大胡子就他妈了巴子的忘宗灭族跟小鬼子勾搭连环*？”
“大当家英明。”郭铁松了口气。
“那下一步咋整？”
“跟关三炮联手打鬼子。”
“你不知道，关三炮那小子豁牙子啃西瓜----净道道儿！他心里的小九九我还不知道？哼！他是想靠牌头*，借刀杀人，从中得利！”
“大当家说的也许不错，但跟关三炮联手打鬼子对咱大锅盔有四大好处。”
“哦，那你说说。”
“关三炮的大排队在张家屯是咱大锅盔的一个前哨，小鬼子要来必经张家屯，跟关三炮联手等于给大锅盔筑起一道屏障；这是其一。其二，咱要是不跟关三炮联手，大排队扛不住小鬼子打，打散了或是投了敌，那咱大锅盔不仅失去一道屏障，而且还让小鬼子得了便宜。其三，联手打鬼子能大大张扬咱大锅盔的威名，争取把大排队拉过来壮大咱的力量。其四，不管怎么说，张家屯是在大锅盔线上，咱要是不管，不仅伤了乡亲们的心，在江湖上也将失去道义和威信。”
“郭铁，你小子确实是个干才，有韬略！嗯，我也这么心思的，正可谓英雄所见略同。那就照你说的整，跟关三炮联手打鬼子！”孙希阳高兴地站起身，“郭老弟，要是打胜了我给你记头功！”
“这点计谋，不值得大当家夸奖。”
“哦？这么说，郭老弟胸中的韬略绝不是这点玩意儿了。那以后你就多出谋划策，我还就缺个孔明诸葛亮呢！”
“大当家瞧得起，小弟我自当尽心尽力。”
“那你说说，这仗咋打？”
“让关三炮回去跟小鬼子说咱们同意合作，但必须双方坐下来谈判。谈判时咱们要的砝码越多越好，这样小鬼子就不会怀疑咱们的诚意。谈判地点就定在张家屯，谈成后，咱们提出举行接收仪式。听大山说从亮河城去张家屯必经葫芦谷，咱们就在葫芦谷设下埋伏，杀他个措手不及。”
“你这是诈降之计，兵不厌诈。”孙希阳兴奋地来回踱着方步，“你去把当家的们叫来，我跟他们合计合计。”
不一会儿，当家的们都聚到了大厅里。
孙希阳简单地介绍了情况，最后问：“各位都琢磨琢磨，这样干中不中？”
“我看中！”徐彪兴奋地说。
灵空大和尚说:“我听大哥的，大哥说打就打！”
哈忽耳说：“ 我看还是小心点好，谁知关三炮是不是小鬼子的钩子?”
孙希阳说：“我心里也不托底儿。”
郭铁说：“大当家，我们不妨让关三炮回去跟小鬼子周旋，暗地里咱去摸摸他的底细，要是他跟小鬼子穿一条裤子那咱就收拾了，以绝后患。”
孙希阳连连点头，说：“郭老弟又出一条妙计！”
白慕然说：“我看还是不保险。”
“坐在家里就保险啊？”孙希凤瞥了他一眼，“坐在家里还备不住掉下快瓦砸破你的脑袋瓜子呢！”
白慕然的脸腾地红了。
孙希阳问：“那谁下山？”
“我去。”郭铁说。
“我也去。”石大山说。
“嗯，你两个去最合适。”孙希阳说。
然后，把关三炮叫进来。
孙希阳说：“关老弟，你不投靠小鬼子，令孙某佩服！但咱不能拿鸡蛋往石头上撞。俗话说，识时务者为俊杰。人敬咱一尺咱要敬人一仗。嗯，你回去跟日本联络官讲，我同意跟他谈判，叫他派个说了算的人来。”
关三炮惊异地问：“ 你……你真的要跟日本人合作？”
“就看他给咱啥条件了？”
关三炮脸红脖子粗地说：“往日我还敬重你孙大胡子是响当当的好汉，可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草头王，见硬就软见横就怕！得得，今个儿就算我白来一趟，告辞了！”
“慢！”孙希阳大喝一声，“姓关的，当我招子不亮看不出你晃门子*？你跟日本人勾搭连环来引我上钩，哼！你打错了算盘！告诉你，今个儿你是来得走不得，来人！把他给我捆起来！”
人们都愣了。
关三炮惊得魂飞魄散，惶恐地叫道：“这是哪跟哪呀？我啥时跟日本人勾搭了?真他妈的活见鬼！嗷，我明白了，孙大胡子，你是惦记我的大排队是不是?想要，说一声不就得了，何苦费这么大心思，栽赃陷害我关三炮?”
大厅死一般静。
“骂得好！”孙希阳不仅不生气反而满脸高兴，走过去给他解开绳子，“对不住了三炮，这年头，吃瓜子说不定啥时就能嗑出个臭虫来----啥仁（人）都有，我不能不防啊，还请老弟多多谅解。”
孙希阳演的是出**戏。
关三炮哭笑不得，暗骂他是个老狐狸。
2
回到家里，关三炮忐忑不安地等着岗村他们，三四天过去还没什么动静。这天，忽然闯进几个收皮货的老客。关三炮不耐烦地挥挥手，却猛地在半空中停住了。来人不是别人，而是张富贵他们。关三炮忙站起身，说：“大少爷，你……你挺讲信用啊，说来真就来了。”
“那你呢，？”
“成了成了。”关三炮把孙希阳教给他的那些话和盘托出。
张富贵叽里咕噜地翻译着。
岗村点点头，伸出大拇指说：“你的，功劳大大的!！”
特务递过一摞伪钞票。
关三炮接过来，说：“谢太君!”
岗村对张富贵说了一大堆话。关三炮虽然听不懂，还是陪着笑。
那塔莎跳下炕，抓过钞票。
岗村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，笑道：“你的，，钞票大大的有！”
那塔莎连连点头，说：“服从！服从！”
岗村扭头望着关三炮，说：“ 你的，去大锅盔，让孙大胡子来谈判，我们的在这里等。你的明白？”
“明白，明白。”
第二天鸡还没叫，关三炮就爬起来，匆匆赶赶往大锅盔。
，高兴地说：“三炮，这回要是打赢了，我给你记大功。”然后吩咐徐彪，“老四，你带领郭铁、大山和弟兄们走一趟，代表我跟小鬼子谈判，千万别叫他们看出破绽来。”
“是。”徐彪说。
哈忽耳说：“我也去。”
孙希阳说：“也中，不过，谈判这事儿是细活，你得听老四的。”
“嗯哪。”哈忽耳说。
没想到孙希阳这么痛快就答应了。关三炮心想，他就不怕我假戏真做？其实，他不知道，他和岗村在张家屯的一举一动，都已被郭铁和大山了解得一清二楚。
哈忽耳、徐彪、郭铁和石大山连夜赶往张家屯谈判，他们故意狮子大张口开出一大堆条件，岗村满口答应。这样，双方就签订了合作协议，并商定农历六月初八在张家屯举行受降仪式，孙希阳和龟田一郎都将参加。
他们回到大锅盔。
孙希阳两眼发亮地说：“嘿嘿，龟田一郎，我看你这回往哪疙瘩跑！小日本儿，跟我斗？哼！”
“大哥，这回老虎抓肥猪----可逮着肉了，咱可得狠狠造*他一顿！”灵空大和尚叫道。
“是啊大哥，这回真得好好布置，别让进网的大鱼溜了。”徐彪说。
“那是，我孙大胡子看好的买卖定会放开手脚去做。”
“那就麻溜下山吧，哥。”孙希凤说。
“别急，我得掐算掐算。”孙希阳掐着手指，眯着小眼睛，嘴里嘟嘟囔囔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，“再过七天就是农历六月初二，初一不出门初二行千里，就定在农历初二下山。”
“在哪收拾小鬼子？”白慕然问。
“当然在张家屯了!”哈忽耳说。
关三跑说：“那不中！打起来我们一屯子人咋整？”
“你放心，三炮，我都琢磨好了，不在张家屯打。”孙希阳说。
“在哪疙瘩？”关三炮问。
“眼下还不能说。”孙希阳略一停顿，“你别多心，三炮，这事儿我对谁都没说，不信你问问他们？”
我问谁呀，都他妈的是你的人。关三炮嘟囔道：“我多啥心？只要不在我家那疙瘩打就中。”
“大哥，那我带弟兄们下山去了。”灵空大和尚说。
“慢着，这回我亲自下山！”孙希阳说。
“有我和弟兄们就够了，大哥，你在家等着瞧好吧。”灵空大和尚说。
孙希阳说：“老三，你可别小瞧鬼子，他们没二俩身沙咋敢倒反西岐？”
“大哥，您在家坐镇，我跟三哥他们去。”徐彪说。
哈忽耳说：“大哥，这回龟田那小子肯定得来……”
孙希阳点点头，说：“希凤、慕然你俩儿守山，其余的都跟我去。”
大锅盔交给妹子镇守放心不说，更主要的是想给她和白慕然创造个单独相处的机会。没想到孙希凤说什么都不愿意，非去不可。
孙希阳说：“那……就你们去！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掖掖鼓鼓：当地用语，藏东西、怕看见。
黄皮子：当地用语，黄鼠狼。
勾搭连环：当地用语，勾结在一起。
靠牌头：当地胡子黑话，靠山、依靠。
晃门子：当地胡子黑话，打马虎眼、糊弄、蒙蔽欺骗。
造：当地用语，吃、大吃。